腦作大業

貪慕名牌，總有失預算或吃虧的時候。這星期新上映的電影中只看了《腦作大業》(Synecdoche, New York)；它是憑《無痛失戀》(Eternal Sunshine of the Spotless Mind) 得奧斯卡金像獎最佳原著劇本獎的 Charlie Kaufman 首次導演（兼編劇）的作品。坐在放映室裏，一邊看一邊有種「捱」的感覺。

Charlie Kaufman 幾齣舊作頗受好評：成名作《玩謝麥高維治》(Being John Malkovich) 仍未看；《無痛失戀》看過也喜歡，《何必偏偏玩謝我》(Adaptation.) 和《危險性關係》(Confessions of a Dangerous Mind) 也看過。跟《腦》片比較，看過的三齣 CK 舊作明顯考慮過商業因素，題材和表達手法都可謂平易近人。

《腦》片長 124 分鐘，最初的 30 分鐘，儘是些零碎的家庭生活和工作片段，一些細節看似另有所指，不得不打醒精神盯着看。30 分鐘後，仍然找不到焦點，集中力開始走下坡。漸漸地，有觀眾沉沉睡去，有觀眾選擇離開，映室一片死寂；開場後不久仍間歇聽到有人為一兩句幽默的對白而發笑，到電影放了一半，大家都如男主角 Caden（Philip Seymour Hoffman 飾）創意思維「便秘」，精神萎頓，一份足以教人窒息的寂寞感覺湧上心頭，幾乎感到自己的生命處處都是死胡同。

劇情看來有點東倒西歪，表達手法也好像很深奧。看到劇終一幕，我想，Kaufman 大概要說明：人生這齣戲，到「操縱者」（人本身）知道該如何編、導、演好這台戲的時候，就是它要落幕（生命結束）之時。很灰暗的題旨，卻也是個不容易清脆駁倒的論調。

主角 Caden 有妻 Adele（Catherine Keener 飾）有女 Olive，做劇場導演，作品獲得劇評人讚賞，同時贏得售票女郎 Hazel（Samantha Morton 飾）和劇場女演員 Claire（Michelle Williams 飾）的青睞。然而，他卻總覺得工作、家庭生活有缺陷，連帶身體百病叢生。後來贏得了一大筆藝術基金，決心搞個史詩劇場，妻子卻帶着女兒出差並一走不回。在棄置的巨型倉庫內搭建了奇幻、精緻、恢宏的紐約街景後，Caden 一面排戲，一面看心理醫生（Hope Davis 飾），並跟 Claire、Hazel、Olive 甚至 Adele（繼續）有很多虛幻交錯的感情瓜葛（觀眾也就越來越丈八金剛──摸不着頭腦）。後來一個自稱跟蹤了 Caden 多年的神秘男子 Sammy（Tom Noonan 飾）請纓要在劇中扮演 Caden，漸漸 Sammy 的演出和生活跟 Caden 那些真幻交織的生活變得糾纏不清。這時候，Caden 又跟在劇中扮演 Hazel 的女演員 Tammy（Emily Watson 飾）有段霧水情緣。在 Caden 為劇目排排練練 17 年，依然演出無期之際，來應徵當演員時看來傻愣愣的神秘婦人 Ellen（兩屆金像女配角 Dianne Wiest 飾）突然出手，解開了 Caden 腦裏一直無法解放的（創作）心結……

片名中 Synecdoche 一詞解作「舉隅法」，就是「以局部代表整體」或「以整體代表局部」的一種修辭手段。套進這齣電影中，就是說編導寫出人生（整體）的一些狀況（局部），以主角的抑鬱情緒和對生活中產生的種種異想（局部）來概括說明人生的殘酷與悲傷（整體）。劇情不按時序，不時插入 Caden 腦海中不同的人生經驗和片段，像文學敘事手法中的意識流 (stream of consciousness)。Caden 搞話劇，其作品的佈景設計、戲中戲的對白、超現實的劇情、無處不在的潛台詞等，統統都是 Charlie Kaufman 的道具，說出 Kaufman/Caden 對人生、創作、愛情、性慾、死亡，還有寂寞是什麼的看法。某程度上，《腦作大業》的 Charlie Kaufman 已經比高達 (Jean-Luc Godard) 可親得多，至少頭腦簡單如我，也能勉強說出故事大綱。然而，跟其舊作相比，Kaufman 首次執導，似乎沉溺放縱，幾乎「玩謝」觀眾。

石琪在影評中說本片劇情就像學 Federico Fellini 加 Woody Allen，卻少了前者的奇采和後者的幽默，多了自疑百病纏身的抑鬱症。兩位大師的作品我看得少，不貿然全盤附和，但影評說《腦》片欠奇采和幽默，倒是不必看過 Fellini 或 Woody Allen 的人也看得出來。有奇采的話，至少能夠吸引觀眾追看下去；富幽默感的話，放映室內應該有不少笑聲才是。

這是一齣考腦筋又沉鬱的電影，看罷有如用腦袋走了一次「毅行者」（在香港每年秋天舉辦的 100 公里步行籌款活動）。要是你沒看過這電影也讀到這裏，你更行，用雙眼和腦袋跟我走了一次「毅行者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