飛鳥俠

從提名數目和一般的評論反應看來，《飛鳥俠》(Birdman) 是今年奧斯卡的大熱門之一。儘管八齣候選最佳影片只看了五齣，我以為，大獎該是《飛鳥俠》和《我們都是這樣長大的》（觀後感）之爭（《布達佩斯大酒店》（觀後感）從來不是我那杯茶）。

墨西哥導演 Alejandro González Iñárritu 憑《狗男女的愛》(Amores perros) 成名，裏面的血腥鬥狗場面非常駭人。之後《21 克－生命可以有多重》(21 Grams) 多線並行，充滿跳躍的劇情。《巴別塔》(Babel) 跟《21 克》的格局接近，但野心更大。《美麗末日》（觀後感）又是差不多的套路，調子很灰暗。《飛鳥俠》以仿一鏡到底的方式拍攝，鏡頭總是跟着戲內其中的一個演員走，是一個既旁觀，實介入的角度，因為觀眾都跟住主角的思想走，幾乎看不到鏡頭以外的世界。

故事說 Riggan（Michael Keaton 飾）曾經因為飾演英雄角色「飛鳥俠」而大紅，但他後來不想重複自己，也因為年紀大了而顯得過氣，在公在私都一蹶不振，於是背城借一，投下所有資金去搞一齣改編法國作家的舞台劇，圖以進軍百老匯來翻身，兼證明自己的才華。預演之前，臨陣易角，換上麻煩的舞台劇演員 Mike（Edward Norton 飾）跟 Riggan 配戲。Riggan 曾經吸毒的女兒 Sam（Emma Stone 飾）在劇組工作，但脾氣古怪，常跟其他人抬槓。劇中兩個女演員各有心思：Lesley（Naomi Watts 飾）一心踏百老匯台板，曾經跟 Mike 有一腿；Laura（Andrea Riseborough 飾）則是 Riggan 現在的情人。隨着預演和公演的日期越來越近，Riggan 內心那把古怪的聲音也越來越響，讓他的脾氣變得更暴躁，教他的律師兼朋友 Jake（Zach Galifianakis 飾）十分為難……

從技法上來看，《飛鳥俠》比《我們都是這樣長大的》優勝。原則上，Alejandro González Iñárritu 今年絕對有力問鼎最佳導演獎，但 Richard Linklater 一拍十二年，誠意可嘉，加上《我》片屬家庭倫理片，奧斯卡評審以長者佔多數，《我》片呼聲更高。

《飛鳥俠》充滿黑色幽默，然而那以鼓聲為主的配樂雖有心思（也精彩），有時候卻使觀眾有點心煩意亂。當然，那正是當下劇中人物的心理寫照。《飛鳥俠》是一齣荒誕劇，有些對白坦率得可愛，跟毒舌脫口秀沒有兩樣，但前提是，觀眾要熟悉或懂得編劇拿來開玩笑或作比喻的那些人和事，才能夠心領神會。

編導對於藝術、商業、娛樂等有很多看法。Riggan 是過氣明星，演沒有靈魂的英雄人物成名，跑去演舞台劇，便有「捍衛藝術純淨」的評論員對他口誅筆伐，甚至有人在看戲前已經明言會將 Riggan 的劇批得體無完膚，因為 Riggan 之前是拍電影的（不是劇場中人），而且拍的都是爛片（特技英雄片）。Riggan 討厭當英雄人物，想證明自己（仍）有藝術價值，但媒體、觀眾，甚至劇組同事都只關注他的八卦消息和昔日的英雄形象。Riggan 努力演戲，但光芒和表現卻似乎始終不及麻煩多多的舞台劇演員 Mike。

Alejandro González Iñárritu 看來對電影圈、娛樂事業，以及媒體都沒抱很大的希望。Riggan 跟女權威劇評人對罵，似乎是要批評透過種種標籤去突出身份的藝評人。最後，舞台劇大受歡迎，卻是出於思緒混亂的 Riggan 突然而來的一擊，引起八卦媒體關注，連那個權威的毒舌女劇評也盛讚 Riggan「為沉悶的劇壇注入了新血」。

然而，細看之下，片中滿是慣見題材的二分對比，沒有創意，但勝在拍攝手法不落俗套。整體來說，《飛鳥俠》仍算可觀。

有人把《飛鳥俠》跟《坐看雲起時》（觀後感）比較，主角同樣是跑去演舞台劇的明星，同樣面對自己的心魔。《坐》片的女主角仍有名氣，更是演舞台劇成名的，她擔憂的主要是年紀和前路。《飛》片的男主角條件差得多，婚姻失敗，事業空白，其他的似乎已經無暇兼顧。但兩片同時提到互聯網和社交媒體的影響和威力。《坐》片的女星不理解年輕人（或現代人）為什麼對如此無聊的玩藝意着迷，《飛》片的男主角則陰差陽錯，通過新媒體得到大量從無形到有形的好處（點擊率、粉絲、媒體報導、票房收入、評論支持），不無諷刺。

很多人說，找 Michael Keaton 演 Riggan 太好了。他當年拍《蝙蝠俠》(Batman)，電影賣個滿堂紅，但他本人沒有因而大紅大紫。Riggan 因為演過「飛鳥俠」而讓人一直記得，就這方面跟 Michael Keaton 本人的背景契合而已。論演技，Michael Keaton 演來算是層次分明，但有些地方略嫌過火，反而兩個配角 Edward Norton 和 Emma Stone 比他出色，提名金像男、女配角，實致名歸。Edward Norton 十多年前已經分別憑《一級恐懼》(Primal Fear) 和《野獸良民》(American History X) 兩次提名金像獎，還有一齣《搏擊會》(Fight Club)，但之後星運一般。他演技本來比 Michael Keaton 好，在本片表現有聲有色，火候剛好。Emma Stone 這個口齒伶俐的大舌頭姑娘很聰明，掌握角色的情緒挺到位，動作自然。可惜兩人今年分途遇上勁敵，不容易爆冷。

看《飛鳥俠》時，想起高安兄弟的《知音夢裏行》（觀後感）：理想在夢中是美好而完整的；理想在現實則常常教人失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