挪威的森林

在 1990 年代初期，村上春樹旋風吹到香港。當年很多會閱讀的「潮人」都要趕時髦。那時候我是商業二台 903 的忠實聽眾，正是從那裏第一次聽到「村上春樹」這個名字。有段時間很多流行曲會插入獨白，曰「劇場版」，也見「村上春樹」的身影。1993 年，林夕替張智霖寫了《如此這般想你》的歌詞，有一句「和誰談挪威的森林」。村上春樹走紅的另一例子，是有名（同時也是非多多）的廣播人陳海琪在 903 主持深宵節目，某天晚上的嘉賓是當年走潮流偶像路線重踏流行歌壇的梁朝偉，二人談起閱讀，梁先生表示，每天晚上盡量至少夜讀半個小時，村上春樹是他喜歡的作家之一。

1990 年代中期上大專的時候，湊興讀了銷量數百萬冊的「村上春樹第一名著」《挪威的森林》（ノルウェイの森；1987 年在日本首度發行）。期望太高了，儘管某些情節在當年仍教自己有點悸動，讀罷卻沒有任何震撼或深愛的感覺。當時還年輕，沒有戀愛經驗，不識愁滋味，也羞於對人表達個人感受。那時候流行日劇，劇集中那些直接、廉價的愛情觀已經讓我十分受落／受用，《挪威的森林》那個「純愛世界」反而跟我的想像天地有一段距離。《挪》小說有幾幕大膽露骨的性愛和調情場面，頗受讀者談論。在文字媒介裏，我的尺度非常寬鬆，村上春樹的描寫沒把我「嚇倒」，但可能是受譯者的文筆影響（我不諳日語），倒不覺得那幾個焦點場面有什麼大不了。我只感到好奇，在 1960 年代的日本，年輕一代的作風真的已經那麼開放？我說村上春樹沒把我嚇倒，還因為在讀《挪》前讀過賈平凹的「淫書」《廢都》。

讀《挪威的森林》是十多年前的事，不十分喜歡，早已印象模糊，但在不少人心目中，這是幾乎可以放在神樓上供奉的經典作品。本打算在看電影前速讀一遍，翻開博益版（葉蕙翻譯；當年尬在大專圖書館借閱賴明珠翻譯的時報版，最近補購了新版），讀了數十頁便興味索然。不去批評小說或譯筆的好壞，是自己再也無法投入那種青春的（戀愛）迷思之中。看完電影，這感覺更強烈。

很多導演想把此書搬上銀幕，都為村上春樹所拒。多年過去，結果「幸運兒」是法籍越南裔導演陳英雄。村上春樹甚至親自為劇本撰寫了一些新對白，以配合將小說改編為電影。影片拍竣後，他也替電影背書。

電影版片長 134 分鐘，在李屏賓的鏡頭下，畫面美極了。Radiohead 的吉他和鍵琴手 Jonny Greenwood 編寫的配樂沒有特別優美的旋律，卻散發出有格調的、壓抑的躁動、悲傷、激情。角色造型、場景美工、畫面構圖都很考究。在這些方面，《挪威的森林》電影版絕對比文字小說優勝，也富詩意多了。充滿動作的長鏡頭，廣闊的四季場景，寂靜的定鏡或慢鏡頭，以及很多的面部特寫，或營造或映襯角色虛無的心理狀態。

小說的主角ワタナベ（渡邊）渾身總散發出一陣蒼白無力的感覺，電影中的松山研一也算表達出這份感覺，但只屬稱職水平。扮演兩個女主角直子和小林緑的女演員各有優點。演直子的菊地凛子跟原著的形象有點差距，但菊地的演繹完全彌補了外型的缺失。她把一個精神病患演繹得很細膩、精準。模特兒出身的水原希子飾演敢愛敢言的小林緑，演技和表情不甚了了，但一張俏臉為她掙得一些分數，也替電影增加了兩分活潑和生氣。在療養院中照顧直子的玲子（レイコ）由霧島れいか飾演。她是電影版中最教人有點莫名其妙的角色。一來戲份不多，霧島れいか發揮空間有限。二來情節經過刪節，玲子那頗富戲劇性的背景幾乎給統統掩埋。她在片中最大的功勞，就是自彈自唱了半首《Norwegian Wood》來安撫直子，以及向渡邊獻身罷了。

渡邊的好友、跟直子青梅竹馬的木月（キズキ）由高良健吾飾演，幾乎沒有對白，但有一抹神秘色彩。渡邊崇拜的永沢學長由玉山鉄二飾演，外型不錯，但那個低調的花花公子形象有點造作。

倒想一提片中三個客串的男演員：飾演大學古典戲劇教授的糸井重里（有一句對白）是廣告人、填詞人、網站主編，更加替任天堂設計電玩遊戲，Game Boy 這名字就出自他手筆。儘管妻子是著名演員樋口可南子，系井先生的演技真的「水皮」。渡邊去打工那家唱片店的老闆永遠架上墨鏡，細心一看，原來是日本樂壇教父級人馬細野晴臣。細野跟坂本龍一和高橋幸宏在 1970 年代末組成了著名的 Y.M.O. 樂隊。說起高橋幸宏，他也客串了，就是療養院的那個門房。這三位名人願意客串，可能是因為村上春樹的面子吧。

都說我對原著的印象已經十分模糊，不打算比較或批評電影版到底是不是成功的演繹了。我是大除夕那天看的早場，觀眾不多，但光看樣子，至少三分之一介乎十八至二十二歲。假如他們都沒看過原著，或者看了但對小說沒有太多的或較全面的體會，而純粹把《挪威的森林》視作一齣愛情文藝片來看，那麼本片的故事可算完整？情節是否交代清楚？如果他們是會要求自己喜歡或重視的人「永遠記住」他們的話，大概會喜歡《挪》片的，哪怕某些段落比較冗長、某些場面比較堆砌、某些情節之間的發展和連繫不夠清楚，還有越看越覺得故事拖沓、人物扁平。